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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给予的人生

她被给予的人生
书本编号:
9787505746145
出版日期:
2019年04月
页数:
0
包装:
平装
字数:
0
定价:
48.00人民币
售价:
38.4人民币
库存:
1
平均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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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Editor's Review):


●她不被命运厚待,却从未辜负命运。继《岛上书店》后又一部现象级小说!秘密、救赎与爱,让你感受生命的力量与温度。

●作品被译成18种语言出版,备受瞩目美国文坛悲情天后怀斯曼催泪大作。怀斯曼作品不仅在美国大受好评,美亚近满分好评,美国版豆瓣Goodreads,更是被译成18种语言出版,享誉全球。

●美国大型阅读组织、权威媒体一致推荐!《她被给予的人生》入选美国全国女性图书协会Great Group Reads、获得美国国家阅读团体推荐,并入选美国版豆瓣Goodreads年度好书。《出版人周刊》《图书馆杂志》《华盛顿邮报》《先导评论》等美国权威媒体盛赞推荐!

●“他们恨她,就因为上帝忘记给她颜色吗?” 关于一个家庭的秘密,关于两个仅仅寻求被爱的女孩。你要相信,生活对你所有的亏欠,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偿还。

内容简介(About the Content):

  一个令人新生恻隐的故事,在无尽的悲伤中,寻找希望的所在……沉郁的黑木庄园、封锁的阁楼、流动的马戏团,以及二十年后离家出走的女孩、一场燃尽过去悲伤与罪恶的大火,通过私室中的笔记本、一段语焉不详的记述、一张记忆中被反复播放的唱片,和几张同一个女人的黑白照片联系起来。时隔二十年,她开始探索埋在时光深处的秘密,以及自己究竟为何不被爱的原因,而这处掩藏了无尽悲伤的庄园,在经历一场场残酷的往事后,又能否成为一处疗愈的所在……

作者简介(Author the Content):

 爱伦·玛丽·怀斯曼(Ellen Marie Wiseman),德裔美国作家。作品被译成18种语言出版,享誉全球。处女作The Plum Tree入选书呆子读书俱乐部13本必读图书;第二部小说What She Left Behind被评为赫芬顿邮报2015夏季最佳图书;第三部小说Coal River入选《历史小说评论》杂志2015年度最不忍释卷的图书;最新小说《她被给予的人生》2017年入选全国女性读书协会A GREAT GROUP READS书目,并入选美国版豆瓣Goodreads最佳图书。怀斯曼没有受过任何专业的写作指导,她的创作源于对故事和文字的热爱,文风浑然天成,令人回味。

目录(Table of contents):

      第一章 莉莉   
  生命中头一次,她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却不是在绘本上。
 
  第二章 茱莉亚   
  她被那些明显彼此相爱的人吸引,她忍不住要看,尤其是父母和孩子。

  第三章 莉莉   
  妈妈站了一会儿,眼睛锁定在莉莉身上,手里还攥着钱。

      第四章 茱莉亚   
  你怎能怀念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第五章 莉莉   
  他们恨她,就因为上帝忘记给她颜色吗?

      第六章 茱莉亚   
  大屋就像在耐心地等待,静候把她生吞的那一刻。
 
  第七章 莉莉   
  我们走到哪个镇上都是异乡人,所以我们只能彼此依靠。

      第八章 茱莉亚   
  他重新和她握手。“我是兽医。”

  第九章 莉莉   
  莉莉吓呆了,恐惧开始在她的脑海里膨胀。妈妈终究是对的。

  第十章 茱莉亚   
  但母亲不知道的是,茱莉亚打算遵守规矩。只不过这一次,会是她自己的规矩。

      第十一章 莉莉   
  动物本来就有动物的样子,可是人类一直都会对它们发火。

  第十二章 茱莉亚  
  因为深情与承认彼此无条件的爱,它们容光焕发。

  第十三章 莉莉   
  “你是我的父亲,”她说,“你本来应该保护我。”

  第十四章 茱莉亚  
  我们埋葬了第一胎。愿她安息。

  第十五章 莉莉   
  她仿佛在见证一队神祇的巡游,它们不愿与她分享世俗秘密,因为她不配知道。

      第十六章 茱莉亚  
  “我知道布莱克伍德夫人几年前失去过一个孩子。”

      第十七章 莉莉   
  现在她得重新接受现实:她永远都是白化灵媒。

  第十八章 茱莉亚  
  或许他是对的,或许她确实需要陪伴。

  第十九章 莉莉   
  莉莉紧张起来。来了,她心想。

  第二十章 茱莉亚  
  人生中头一次,她怒不可遏,根本不管克劳德还是别人怎么想了。

      第二十一章 莉莉  
  她灵魂中央刚刚死去的空间开始转化改变。然后它枯萎,封闭,硬化,变成了石头。

      第二十二章 茱莉亚 
  她轻柔地从套子里拿出相机。相机盖里用蓝色墨水写着一个名字:“莉莉”。
  
  第二十三章 莉莉  
  现在,此时此刻,她如此满足和感激,几乎有了原谅之心。
 
      第二十四章 茱莉亚 
  茱莉亚倒吸一口气,后退一步。墙上有一扇门。

 
  第二十五章 莉莉  
  他捂住自己的肋部,仿佛试图克制自己,“真是荒唐有趣。”

  第二十六章 茱莉亚 
  一阵污浊的空气拂过她的脸庞,仿佛房子在屏息几十年后开始呼气。

  第二十七章 莉莉  
  “我当然可以做些什么。我可以带它离开这里。而且你可以帮我。”

  第二十八章 茱莉亚 
  布莱克伍德庄园的墙壁里没有老鼠。只有一个被藏在阁楼里的小女孩。

  第二十九章 莉莉  
  不管他们是被抓到,还是成功逃跑,谁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第三十章 茱莉亚 
  “那你和我的父母一样有罪。”
 
  第三十一章 莉莉  
  就算佩珀要死了,它也应该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
  
  第三十二章 茱莉亚 
  “如果你觉得能够承受,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第三十三章 莉莉  
  “我不会让你拥有她的。求你。你必须把她还给我。”
 
  第三十四章 茱莉亚 
  知道真相后,她只想把过去抛诸脑后重新开始。

书摘(Excerpt):

      感觉像是第一千次,九岁的莉莉·布莱克伍德站在家族庄园阁楼的采光窗下,盼望窗户可以打开,好让她闻到户外的气息。明天就是她的生日,她想不出比这更好的礼物了。当然,爸爸从宾州回来时又会给她带回新裙子和书,但是早前刚下过雨,她想知道屋内外的空气感觉起来有没有不同。她好奇雨点儿会不会让一切柔润清爽,像她洗泡泡浴时的水。还是说,外面也温暖黏湿,和她房间里的空气一样?她求过妈妈一百次,要求换成能打开的窗户,再把窗外的铁丝网去掉,这样就能更容易地看到外面。但和往常一样,妈妈才不听她的。要是妈妈知道,爸爸趁妈妈做礼拜时,让她在阁楼的另一块地方玩,他就会有大麻烦——比教她读书和在她三岁生日时送给她一只猫更大的麻烦。莉莉叹了口气,从窗台上拿起望远镜,举到眼前。至少现在是夏季,她不用刮去镜片上的冰。
  爸爸把一天中的这一时刻称为“薄暮”,外面看起来只上了两种颜色——绿色和蓝色。谷仓的另一侧,比马儿玩耍的场地还要过去些,有一排松树,看起来像是莉莉给娃娃盖毯子用的毛毡。到处都是阴影,每分钟都变得更暗。
  莉莉的目光掠过树林边缘,在找她昨天看到的鹿。那是歪脖子的柳树。灌木旁边是冬天会变红的石头。那是挨着石头围墙的断木。嗯?那个——她停顿了一下,再次对准围墙转动望远镜。林子的对面,在靠近远处草地斜对面的铁轨那里,有个东西看起来有点异样。她把望远镜放下,眨眨眼睛,然后再次远眺并倒吸了一口气。她激动或心烦时就会这样,气在胸口吱吱作响。
  一长串红黄蓝绿的彩灯悬挂在一个发光的大房子上空,那房子看起来像是布做的,小灯跟爸爸在圣诞节时挂在她床头上方的灯一样。还有灯光环绕着其他房子,看起来像胖胖的小鬼。莉莉看不清字,但确实有一块招牌上,字母被彩色的灯泡照亮。高杆上挂着旗子,一排黄灯飘浮在铁轨的上空。看起来像一列停下的火车。很长很长的火车。
  莉莉放下望远镜,等肺部不再发出呼哨声之后,她朝书柜走去,抽出最喜欢的绘本。她快速翻页,直到找到她要的东西——那是一幅彩色的画:一顶被货车、马儿、大象和小丑围绕的条纹帐篷。她快步回到窗边,拿书中的帐篷形状与树林对面那栋发光的房子做对比。
  她是对的。
  那是一个马戏团。
  而且竟然被她看到了。
  通常情况下,她的窗外只有马儿和田野,以及爸爸和他的帮手们在白栅栏旁或黄马厩里工作。有时候,妈妈会穿过草地往马厩去,金色的长发拖在身后,像一块面纱。其他时候,卡车驶上马厩的车道,爸爸的帮手要么把马儿从拖车里牵进牵出,要么就卸下一袋袋、一捆捆的干草。有一次,两个穿得松松垮垮的男人——爸爸把他们叫作“游民”——来到车道上,帮手拿了把猎枪走出马厩。如果足够幸运,鹿会从树林里出来,浣熊沿着栅栏朝饲料仓库飞奔,火车在轨道上渐渐驶近。要是把耳朵贴在窗户上,火车引擎的轧轧声和汽笛的锐响就会穿透玻璃进入她的耳朵。
  但现在,她的窗外有一个马戏团。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马戏团!生命中头一次,她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却不是在绘本上。这让她开心,但也对自己有点恼火。要是她不是整个下午都在看书,本来是可能看到火车停下来卸货的场面的。或许她能眼看着帐篷搭起来,还能瞥见大象、斑马和小丑呢。现在太暗了,除了灯光什么也看不见。
  她放下书,数窗户周围的木板。有时数数让她感觉好受一些。一、二、三、四、五。没用。她忍不住去想自己错过了什么。她再次把耳朵贴到玻璃上,或许她能听到团长的叫喊声或者马戏团的音乐声。但她能听到的只有气流在胸腔里咯吱作响,还有飞快的心跳声。
  窗台上,她的猫艾比醒来了,眼神闪烁。莉莉一只手搂住橘色的花猫,把它拉近了些,鼻子埋进小动物柔软的毛皮里。艾比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世界上最机灵的猫。它能用后脚站立献吻,还能提起前爪握手。它会跳上莉莉的床,但跟它讲它就会下去。
  “我打赌妈妈会去马戏团的,”莉莉说,“她不用担心人们害怕她。”
  猫咕噜了一声。
  亲眼看到大象是什么感觉?莉莉好想知道。摸到大象皱巴巴的皮肤,与棕色的大眼睛对视会是什么感觉?骑上粉白色的旋转木马呢?吃着花生和棉花糖走在人群中呢?看到一头真正的活狮子表演呢?
  从莉莉记事起,夜里有几次熄灯之后,她舒服地蜷在床上,脑海里全是离开房间下楼去的念头。她读了太多书,知道一栋房子里面不止有一层楼。她想象自己偷偷穿过阁楼,找到楼梯,想办法摸到布莱克伍德庄园的楼下几层,然后走出前门。她想象把脚踩在地上,深吸一口气,人生中第一次闻到古木、蜘蛛网和温暖尘埃以外的东西。
  爸爸每周来探望时,她最喜欢的一个游戏就是猜他衣服上的不同气味。有时他闻起来像马儿和干草,有时有鞋油和烟味,有时是烤面包,或者——他说的那个应该是柠檬和雪松的混合气味叫什么来着?古龙水吗?不管是什么吧,很好闻就对了。
  爸爸跟她讲过外面的世界,她也在书里读到过,但她不知道草夹在脚趾之间是什么感觉,树皮摸在手里又是什么感觉。她知道花是什么味道的,因为每年春天爸爸都给她买一束花,但她想走在蒲公英和雏菊的花田里,去体会光脚踩着泥土和露水的感觉。她想听到鸟儿歌唱和风的声音。她想知道微风拂过皮肤,太阳晒在身上的感觉。她把手头上的植物书和动物书都读完了,如果有机会的话,她能叫出所有的名字。但除了艾比以及冬天沿着护壁板奔跑的老鼠之外,她从没近距离见过真正的动物。
  她最爱的另一个游戏是从地图书里选一个地方,读完所有相关的内容,然后在入睡时计划一次出行,决定自己到了那里要做什么、看什么。她最爱的地方是非洲。她想象自己和狮子、大象、长颈鹿一起奔跑。有时她想象打破顶窗,爬上屋顶,再从房子的侧壁爬下去,溜到马厩里去看马。因为就她的全部见识来说,马是她最喜欢的动物。当然,猫除外。因为马儿不仅强壮美丽,此外,它们还能拉车、拉雪橇和犁地。人能骑在马的背上,迷路了它们能找到家。爸爸说,布莱克伍德庄园的马儿离阁楼窗户太远,分不清哪匹是谁,于是莉莉自己给它们取了名字——吉卜赛、老鹰、肉桂、魔法、切斯特、萨曼莎、茉莉和糖糖。她多想接近它们啊,摸摸它们的鬃毛,骑在马背上穿过田野。都怪窗外那些讨厌的铁丝网,妈妈说是为了她好。然后她想起妈妈的警告—— 一旦这个画面开始,她的美梦就成了梦魇。
  “装铁丝网是为了保护你,”妈妈说,“如果有人进来,他们会害怕你,会想办法伤害你。”
  莉莉问妈妈为什么有人会害怕她时,妈妈说,因为她是个怪物,是一个煞星。莉莉不知道煞星是什么,但听起来就很不好。她的肩膀往下一沉,在房间的死寂中叹气。她不能去看马戏。现在不行,永远也不行。她也不能走出阁楼。她看世界的唯一办法就是读书。爸爸说,外面的世界没有她想的那么美好,莉莉应该庆幸自己有张温暖的床,有东西吃。很多人没有家,也没有工作,他们得排队去领面包和汤呢。他跟她讲过一个关于银行、金钱和什么崩溃的故事,但她没听懂。她也没因此觉得好受一点。
  她把艾比搂进怀里,坐在铁床上。床嵌在贴着壁纸的角落里,上面是拱形天花板。她的床头灯在木地板上投下长影,这意味着很快就要天黑,该关灯了。她可不想再不长记性,让妈妈再教训她一顿。妈妈已经警告过她一百次,说如果有人看到她的灯光,发现她在上面,就会把她带走,她就再也见不到妈妈、爸爸和艾比了。但上周有一夜,莉莉开始读一本新书,她忘记了。
  她把猫放在床上,查看手指上的疤痕。爸爸是对的,润肤霜能让手指好受点。但是哎哟,妈妈的油灯烫得真疼啊!
  “小孩不打不成器。”妈妈说。
  莉莉想问《圣经》里有没有说过不要烫小孩,但不敢问。《圣经》里怎么说,她自己应该知道。
  “要是妈妈发现我在读爸爸给我的书,而不是那本无聊的旧《圣经》,她会怎么做呢?”她问艾比。猫用莉莉的手蹭脸,然后缩成一团,继续睡觉。
  莉莉从床头柜上拿起《圣经》——她不敢把它放在别处——把书签往后別了几页,然后放下。妈妈会检查这周她读了多少书,如果书签没动过,莉莉就会有大麻烦。根据妈妈的说法,《圣经》和她床头上的十字架是幸福生活唯一需要的东西。
  房间里别的东西都是爸爸给的——为茶话会准备的柳条桌,配着蕾丝杯垫、银托盘和瓷杯。配套的摇椅和坐在蓝色棉垫凳上的泰迪熊就紧挨着她的衣柜,娃娃屋里放满小家具和后背笔挺的娃娃。农场动物的模型在书柜上方的搁板上一字排开,全部面朝同一方向,像是要放声歌唱。三个穿蕾丝裙的瓷娃娃躺在柳条婴儿车里,一个娃娃有能开能合的眼睛。当然,她还有一书柜的书。爸爸一度似乎会给她一切——直到她读完《白雪公主》后要一面镜子。
  有时深更半夜,她确定每个人都睡了,窗外仅剩一片漆黑后,会打开灯,研究自己在玻璃窗上的倒影。她只能看到一个鬼一样的模糊面具与她对视,外面的铁丝网像蛇一样盘踞在她的皮肤上。她盯着白色的倒影,抚摸自己的额头、鼻子和脸颊,试图找到多出或缺失的部位,但既没有凸起,也没有凹陷。她问爸爸自己究竟有什么问题,他说,在他的眼里她很美,这才是最重要的。但他说这话时眼神飘忽,她觉得他没说实话。如果妈妈发现他不说实话,他麻烦就大了,因为妈妈说,撒谎是一宗罪。
  好在莉莉永远不会告发爸爸。他是教她读书写字、加减乘除的人。他是用玫瑰墙纸给她装饰房间墙壁的人。她长大了,穿不下旧衣服时,他是给她买新裙子和新鞋的人。他给艾比带来猫粮,还允许莉莉进入阁楼的另一块区域,让她可以走走路,舒展四肢。有一次,他甚至带上来一部上了发条的留声机,试图教她查尔斯顿交谊舞和探戈,但她跳得太累,他们只好停下。她喜欢音乐,求他把留声机留在她的房间里。但他还是把它拿下楼了,因为如果妈妈发现就会暴怒。
  妈妈拿来食物和必需品,没有礼物。每天早晨,她进莉莉的房间——不过有时她会忘记——带来一托盘的吐司、牛奶、鸡蛋、三明治、苹果和曲奇,是她一天的口粮。她给莉莉带来肥皂和干净毛巾,提醒她每顿饭前祈祷。她每晚拿着一串钥匙站在门口,等莉莉跪在床前,请求上帝原谅她的罪过,还要感谢上帝赐予她一个如此悉心照顾她的母亲。除此之外,妈妈从来不来她的房间聊聊天或玩一下。她从不像爸爸那样说“我爱你”。莉莉永远不会忘记七岁生日的那天,父母在她门外的争吵。
  “那么多的礼物会宠坏她的,”妈妈说,“你给她太多东西,罪孽深重。”
  “碍着谁什么事了呢?”爸爸说。
  “话虽如此,但我们得停止开销了。”
  “书没有那么贵。”
  “或许是没有,但要是她开始问问题呢?要是她想下楼或者出门呢?你能说不吗?”
  一开始,爸爸没说话,莉莉的心都提起来了。或许他最终真的会带她出门。然后,他清清嗓子说:“她在那里面还能做什么呢?我们至少能尽量给她一个正常的生日。又不是她的错——”
  妈妈倒抽一口气。“不是她的错?那是谁的错?我的错吗?”
  “我没打算那么说,”爸爸说,“不是任何人的错。有时这种事就是会发生。”
  “唔,如果你一开始就听我的,我们就不会……”她发出古怪的声音,就像话卡在喉咙里了。
  “她还是我们的女儿,柯拉。除了那一个问题,她完全正常。”
  “那扇门里面没有一样东西是正常的。”妈妈说,她都破音了。
  “你说得不对,”爸爸说,“我跟希尔曼医生聊过,他说——”
  “哦我的天啊……别告诉我你说出去了!你怎么能那样背叛我?”妈妈哭了。
  “好了好了,亲爱的。我对谁都没说。我只是问问希尔曼医生,他有没有见过……”
  妈妈的啜泣淹没了他的话语,脚步声急促穿过阁楼。
  “亲爱的,等一等!”爸爸说。
  第二天,莉莉就不在饭前祈祷了,但她没有告诉妈妈。从那次起,她已经背叛过妈妈上百次。妈妈说看自己的裸体是邪恶的,于是让莉莉在每周的泡泡浴时间闭上眼睛,直到她长大以后,可以自己洗澡为止。现在莉莉洗澡时会俯视自己奶白色的胳膊和双腿,仔细观察自己清瘦的雪白躯体和粉红色的乳头。后来她觉得羞愧,但她不是故意要学坏的。她只是想知道,是什么让她成了一个怪物。她唯一确定的就是父母看起来和她不一样。妈妈有金色卷发和玫瑰色的皮肤;爸爸有黑胡须、黑头发和晒成棕褐色的皮肤;她自己的皮肤则是粉末白的,长直发是蜘蛛网的颜色和质地。就像上帝忘了给她颜色。所以她就成了怪物了?还是因为别的?
  现在,她盼望着明天能多看几眼马戏团。她换好睡衣,上床关灯。然后她意识到,妈妈还没上来确保她念过祷词。
  莉莉挨着艾比蜷缩起来,把它搂得更紧。“她很可能在看马戏呢。”她闭上眼睛说。

  ***

  看到窗外的马戏团的次日夜晚,门上的钥匙响动声把莉莉吓醒了。她坐起来去够床头灯,手指停在了开关上。那是午夜时分,要是妈妈看到灯光,意味着她会有大麻烦。或许妈妈已经发现她整天都在用望远镜看马戏团,而没有整理房间和读《圣经》。望远镜那头的马戏团看起来极小,她没法看清每一个细节,但不管妈妈要怎么罚她,能看到大象和长颈鹿被带进主帐篷就值了。能看到帐篷外的人群,看到马车、小丑和穿着演出服的演员,都值了。这是她人生中最刺激的一天,不会被任何东西毁掉。她把手从灯上拿开,用拇指触碰每一根手指。一、二、三、四。门开了,妈妈提着一盏油灯溜进来。莉莉看她进屋,腹部开始颤抖。妈妈从不会这么晚进她的房间。床脚的艾比抬起毛茸茸的脑袋,看到妈妈也很惊讶。
  妈妈——爸爸说她的本名是“柯若兰”——是个高个子的漂亮女人,她总是把金色的长发別在两侧。她唯一的首饰是左手上的婚戒。为了上帝的荣光,她以谦逊的名义穿朴素的裙子和中跟鞋。爸爸说,妈妈去重要晚宴和派对时会穿上最好的连衣裙和皮草,但那只是为了满足外部世界的期望。莉莉不理解妈妈为什么要改变自己的外表,但爸爸说没关系。有一次,爸爸给莉莉看一张妈妈盛装打扮的照片,她还以为那是别人。
  爸爸喜欢讲他如何遇见妈妈的故事,他无意中看到她坐在谷仓与围栏间的桶上,看着马儿在田野里玩耍。妈妈的父亲是圣灵降临教的退休牧师,他梦想拥有一个马场,来这儿是要买一匹种马。爸爸认为妈妈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但六个月之后她才跟他说话,又过了六个月,她才同意共进晚餐。出于某种原因,妈妈的父母不信任爸爸。但最终妈妈和爸爸拉着手走过苹果园,然后他们结婚了。故事讲到这里,爸爸的脸色总是变得忧伤,他说妈妈的成长岁月很艰辛。
  现在,妈妈穿着印花裙子和粉色高跟鞋走进莉莉的房间。她涂了红色唇膏,戴一顶黄色的帽子。莉莉忍不住要盯着她看。她从没见妈妈这样穿过,反正没见过她真人这样。妈妈面红耳赤,呼吸粗重,就好像是跑上楼梯的。
  莉莉开始反胃。爸爸要明天才能从宾州回来。他保证过会买生日礼物给她。但他很久以前就告诉过她,他和妈妈出门时,她不用担心一个人在家,因为帮手一直都在楼下,以防有人来谈买马的事。如果爸爸和妈妈“出事”了,帮手会读爸爸书桌里的一封信。他会发现阁楼里的莉莉,会知道要怎么办。莉莉不确定能出什么事,但她知道肯定是坏事。要是妈妈来告诉她爸爸“出事”了,不会回来了,那可怎么办?
  莉莉把舌头抵在每一颗牙上数数,等妈妈开口说话。一、二、三、四……
  然后妈妈笑了。
  妈妈从没笑过。
  “我有惊喜给你。”妈妈说。
  莉莉眨眨眼睛。她不知道说什么好。爸爸会带来惊喜,妈妈不会。“爸爸呢?”她挤出一句。
  “穿上衣服,”妈妈说,“赶快,我们时间不多。”
  莉莉推开被子下床。艾比坐起来,伸直前肢,用爪子蹭毛毯。“有人要来看我吗?”莉莉说。
  除了父母之外,没有别人来过她的房间。有一年冬天她生病了,爸爸想请医生来,但妈妈就是拒绝,因为医生会把她带走,丢到“某个地方”去。于是爸爸给莉莉擦了三天的额头,在胸口抹芥末粉和热药膏。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醒来时爸爸脸上的悲伤表情。
  “爸爸,什么叫‘某个地方’?”
  “那是给病人住的医院,”爸爸说,“但你不用担心,你就和我们待在这里。”
  现在,妈妈看着莉莉从摇摇椅背上拉下裙子。莉莉的双腿发抖。要是有人要把她带到“某个地方”去怎么办?
  妈妈轻笑一声。“没有,莉莉,没有人来看你。”
  莉莉看了妈妈一眼,她的胃也开始发抖。妈妈从没笑出声过。她可能喝了那种奇怪的液体——爸爸有时用银器装着那种液体,带入她的房间。莉莉不知道那是什么饮料,但它让他目光呆滞、呼吸里有股怪味。有时让他笑得比平时多一些。他叫它什么来着?威士忌?不,那不可能。妈妈永远不会喝威士忌。喝酒是一桩罪。
  “妈妈,为什么要我穿上衣服?”
  “今天是你的生日啊,记得吗?”
  莉莉皱起眉头。妈妈从不在乎她的生日。“记得。”她咕哝一句。
  “你肯定看到了外面的马戏团。”
  莉莉点点头。
  “唔,我们就是要去那里。”
  莉莉目瞪口呆地盯着妈妈。她的双腿颤抖得更厉害,手臂也开始抖。“但是……要是……要是有人看见我怎么办?”
  妈妈又一次微笑。“不用担心,马戏团的人看惯了像你这样的人。没有别人,只有演员在。当然啦,还有我们。因为你爸爸不听我的劝,非要付钱给马戏团老板,专门为你表演一场节目。”
  莉莉的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感觉不对劲,但她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她瞄了一眼艾比,仿佛猫会知道答案。艾比用好奇的眼睛与她对视。“爸爸说他明天才回来。”莉莉说。
  妈妈笑了,但她的眼神变了。上半边的脸看起来就像是莉莉有大麻烦时的样子。下半边的脸则像个莉莉从没见过的人。“他提前回来了。”妈妈说。
  “那他在哪儿?”莉莉说,“他回家总是先来看我的。”
  “他在马戏团等我们。赶快!”
  “他为什么不来接我?”
  话音刚落,妈妈就走向她,一只手飞速地扬起来。一巴掌甩过莉莉的脸颊,她跌倒在地。艾比跳到一旁,缩在墙边,耳朵贴在脑后。
  “你这个没良心的恶魔崽子!”妈妈说,“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许质疑我!”
  “对不起,妈妈。”莉莉哭了。
  妈妈用脚的外侧踢她。“我为什么要受这种诅咒?”她愤然地说,“现在给我跪好祈祷。”
  “可是,妈妈……”莉莉啜泣得太厉害。她没法跪起来,她几乎不能呼吸。她爬向床边,头发都蒙在脸上。她把自己撑起来,气在胸口呼啸着唧唧响。
  “低头请求宽恕。”妈妈说。
  莉莉的手在下巴下方合十,手指彼此按压,同时数数。一,二,三,四。“哦,主啊。”她在喘息的间隙说话。五,六,七,八。“请宽恕我对妈妈的质疑,以及我做的所有错事,以致让她活得这么苦。”九,十。“我保证从现在起老老实实。阿门。”
  “现在穿好衣服,”妈妈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莉莉爬起来,用颤抖的手穿好内衣,然后套上玩耍的衣服。她的腰被妈妈踢得很痛,鼻涕也流下来了。
  “不能穿那件,”妈妈说,“找件好点的衣服。”
  莉莉脱掉玩耍的衣服,跌跌撞撞地走向衣柜。她抽出最喜欢的衣服——一条黄色的绸缎连衣裙,有蕾丝领子和荷叶袖。“这件行吗?”她拎起裙子说。
  “可以。也要穿最好的鞋子。把头发梳好。”
  莉莉穿上裙子,绑好背后的腰带。她梳好头发——一、二、三、四、五、六下——然后坐在床边穿上漆皮鞋。艾比缓慢小心地走过床罩,来蹭莉莉的胳膊。莉莉快速爱抚了它一下,然后起身站在房间中央,她的肋骨好痛,心脏怦怦直跳。妈妈打开门后退一步,等莉莉出门。
  莉莉一生都在等待这一刻。但她现在想留在阁楼里的愿望远超过一切。她不想出去。她不想去马戏团。她的胸口越收越紧。她没法呼吸了。
  “我们走吧,”妈妈说,声音冷酷无情,“我们可没有一整晚的时间耗。”
  莉莉环抱自己,开始向门走去,一边往肺里大口地吸气。然后她停下来回头看着艾比,它也在床尾看她。
  “你回来的时候猫还在的,”妈妈说,“现在给我走。”


  第二章

茱莉亚
  一九五六年十一月
  长岛,哈德菲尔德

  十八岁的茱莉亚·布莱克伍德来回张望超市的走道,确保没人看她。商店很小,或许只有一百多平米,她能看到货架的对面,也能看到各个角落。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少年坐在柜台后面的凳子上,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盯着收音机上方的黑白电视机。货架上的收音机在放《阿呆拜寿》,一位灰发女士在打开的奶制品冰箱门旁察看鸡蛋壳上的裂缝。
  茱莉亚深吸一口气,单腿跪下,假装在系沾满油渍的Keds鞋的鞋带。她瞄了一眼过道两头,从中层货架上匆忙拿下一个猪肉罐头,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然后起身把头发拨到耳后。柜台旁的男孩正心不在焉地抠着下巴上的一颗痘,仍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茱莉亚舒了一口气,挪到隔壁的过道,慢悠悠地走路,假装在看商品。她从农产品筐里摘了一颗小苹果,放进口袋,然后挪向柜台。
  “能给我卫生间的钥匙吗?”她问青春痘男孩。
  男孩仍盯着电视,他把手伸到收银机的下方,递给她一把挂在棕色兔脚上的钥匙。然后他嘴里的口香糖啪嗒一响,对她咧嘴一笑:“今天早上才换过肥皂。”
  茱莉亚的脸颊发热,她抑制住夺门而出的强烈欲望。男孩知道她为什么要借用卫生间。几个月来,这是她在酒肆楼上的房间第四次停水——这次是因为水管冻住,而不是她没交水电费——她已经三天没洗头洗澡。当然,上班的地方没人会知道她有没有洗澡,但谁愿意让一个头发油腻的女服务员给他们端上煎蛋和洋葱汉堡呢?大艾尔餐馆已经够低档的了,不需要再火上浇油。她咽下自己的自尊,拿过男孩的钥匙,步履沉重地走到商店后面。
  铺着绿色瓷砖的冰冷卫生间闻起来像个垃圾箱,有腐烂食物和臭袜子的味道。尘垢嵌在颜色不搭的破地砖缝隙间,马桶座圈上有一条锯齿状的黄色裂痕。茱莉亚在银足盥洗池里洗手,用棕色的厕纸擦干手,然后尽可能快地吃掉苹果,同时尽量忽略一股陈年尿臊味。吃完之后,她脱到只剩内裤和胸罩,把蔓越莓色的服务员制服叠放在她的外套上,一起放在马桶的水箱盖上——那是唯一看起来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她颤抖着用纸巾和拉瓦牌肥皂洗脸和腋下,然后在洗手池里洗头,尽量不完全浸湿。水很冰冷,沙砾般的肥皂泡让她的头发枯得像稻草,但至少算是干净了。等冲掉肥皂泡后,她用纸巾压干多余的水,然后穿好衣服。她梳开头发打的结,扎成一个发髻,打量自己在生锈镜子里的倒影。
  自她三年前离家出走之后,时间秘而不宣地从日渐明显的颧骨和眼袋中显现出来。棕褐色的光滑皮肤变得像粉笔般苍白,因为她睡眠不足,太阳晒得太少。连她的一头金发——一度是天使翅膀的白金色,都似乎颜色更深,更稀疏了。她的指甲咬到见肉,肩膀的骨头从制服里突兀地戳出来。她探身到镜子前面,细看左眼圈上残留的黄色瘀痕。谢天谢地,几乎看不见了。你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要从便利店里偷食物,在公共厕所里洗头?你本可以再等一年去读大学,远离布莱克伍德庄园的。母亲会支付一切费用。而你却用九点钟的宵禁和周日的忏悔换来两班倒的工作和一个控制狂男友,他不仅打你,花钱花得还比你俩赚得都快。或许母亲是对的。你成不了气候。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母亲。充满恶意且拳头硌人的母亲,她是制定规矩的人,也是维护规矩的人。她期待周围的人也跟她一样。布莱克伍德庄园里有无数条规矩,包括庄园里一些房间一直上锁,有几层楼完全是禁区,还有茱莉亚一天要祈祷三次,保持房间一尘不染,自己做家务,拿到优异成绩,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她可以远远观望父母的马,但不被允许进入马厩。缘由为马厩是生意场所,不是游乐场。化妆、蓬蓬裙、紧身毛衣都不被接受,裙子的长度必须端庄。最重要的是,她必须记住,如果不守规矩的话,就会有坏事发生。
  大部分的生命里,她都在想,父母为什么要生下她,于是逃跑似乎是一切问题的解决办法。是的,她有吃有穿,拥有一切用钱能买得到的东西。但母亲忙着祈祷、打扫、煮饭和制定规矩,没有时间给她指导和关爱。而她本以为更善于表露感情的父亲,也只在圣诞节和生日时拥抱她。多数时间他待在马厩里,和马儿一起,要不就躲进自己的私室,锁门听着同一张刺耳的黑胶唱片——《小小的白色谎言》——反反复复地播。
  有很多年,她都在好奇父亲度假“去疗养”或者“去寻求帮助”是什么意思。那是一段别扭的时间,比平常更别扭,因为他们假装维持“正常”,不发牢骚。布莱克伍德家族的人从不坦露灵魂,也不倾吐心声。然后,茱莉亚长到十二岁时,母亲解释了丈夫的酗酒问题,说是茱莉亚这个小孩太难搞,都是她的错。
  她回想父亲死掉的那天。天空清澈湛蓝。和风蔼蔼,有股松香味。谁能想到有人会在那么美的一天死掉呢?
  她翘了教堂的礼拜去湖边。那是夏天的最后一天,炎热、潮湿,游泳最合适不过,那群受欢迎的女生中总算有人邀请她一起到地峡附近去玩。到了准备做礼拜的时候,茱莉亚锁上浴室的门,假装生病。只要她在母亲回家前赶回来就没事。
  但当她回到家时,发现车道上有一辆警车,午后的阳光闪耀在镀铬的挡风玻璃上。然后她看到母亲站在正门的台阶上,一只手紧握扶栏。她的心一沉。是自己算错时间了吗?母亲从教堂回来时她不在房间里,所以母亲报警了?不管怎样,她都有大麻烦了。母亲看见她走到车道时,冲下台阶,大步朝她走来,她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长裙裹在腿上。
  “你去哪里了?”母亲厉声大叫。
  “我……我……”茱莉亚说。
  “说话呀,丫头!”
  “我和几个朋友去游泳了。学校明天就要开学了,而且她们以前从没邀请过我。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去的,所以——”
  母亲扇了她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脸上。茱莉亚的头倒向一边,湿漉漉的头发飞进眼睛里,贴在皮肤上。
  “我告诉过你,如果你不守规矩,就会有坏事发生!”母亲哭喊起来。
  茱莉亚一手捂着脸颊,眼睛还火辣辣地痛。“你在说什么啊?出什么事了?”
  母亲再次摸索着握住走廊扶栏,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死灰。“你父亲他……”
  茱莉亚开始发抖。她从没见过母亲这样。“他怎么了?”她说,“告诉我。”
  “你父亲出车祸了。”
  茱莉亚的呼吸停顿。“他还好吗?”
  母亲朝她张开嘴,摇头,仿佛她无法相信自己要说出的话。“他死了。”
  茱莉亚脚下的地面开始倾斜,膝盖几乎一软。有一瞬间她仿佛在倒下。但之后她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是站着的。就像慢镜头一样,她听见自己又问一次:“怎么回事?”
  “他当时在找你。”母亲说。然后她的面容扭曲,脸色一变。她眼里的悲痛转为愤怒和憎恨,嘴角挂着一丝冷意。她抡起胳膊,用拳头猛砸茱莉亚的脑袋和肩膀。“都是你的错!”她尖叫起来,“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茱莉亚举高胳膊保护自己,但母亲的拳头猛烈地打在她的头上、胸口和脸上,把她打到地上都不肯罢休。终于,警察把母亲拉开,但她已经打裂了茱莉亚的嘴唇,把她的脸颊和肩膀打得乌青。
  那一晚,茱莉亚无视锡饰品上耶稣的注视,从香料柜的小罐里偷了一点钱,然后打包离开布莱克伍德庄园,同时发誓永不回来。不再有早早的宵禁和严厉的规矩,不再有夜间祈祷和每周告解,不再被关黑屋,不再为父亲喝酒负罪。从那天起,她可以随心所欲。她把未来掌握在自己手上。她不再允许任何人为任何事怪罪于她。
  但事情不像她计划的那样。当然,一开始自由的确有趣:搭巴士去长岛,在栈道上结识朋友,典当首饰,与酒吧女招待凯丽和朝鲜战争老兵汤姆一起,搬进离沙滩一英里[?一英里等于一点六零九三四四千米。——译注
  ]的公寓。头几个月迷失在音乐、派对、啤酒和大麻充斥的浓雾中。然后凯丽搬回家,冬天来了,栈道关闭,钱财也散尽了。茱莉亚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她和汤姆搬进城里的一个廉价房间,不再有趣了。汤姆没法坚持做一份工,他再三警告她,如果她不继续打工的话,就会有坏事发生。

  此刻她走出超市厕所,把兔脚钥匙还给收银台的青春痘男孩,然后离开商店。早前她进来的时候在下雪,现在雪停了。
  新雪让街道发光。街区仍然破烂污秽,满地垃圾,但看起来不至于像昨天没下雪时那么糟了。大艾尔餐馆坐落在转角附近,两侧分别是窗户上有栅栏的酒肆和门前铺着浸水破地毯的当铺。
  茱莉亚扣好外套,弓起肩膀迎向冷风,尽量忽略渗进Keds鞋里的烂泥。她摸摸口袋里的猪肉罐头,确保还在,她真希望自己还顺了别的什么来就着罐头吃。十小时后她下班,白面包抹上罐头猪肉就是她和汤姆的晚餐,过去四天每晚都是如此。今天是发薪日,但她的整张支票都要拿去付房租。否则,这周末前他们就得睡大街。
  她走到大艾尔餐馆时,路过正门入口,绕过转角,然后转进后面的小巷。大只佬艾尔特别讨厌帮工们从前门进出,就好像餐馆是个高档餐厅,而不是个苍蝇馆子一样。培根和煎土豆的味道充斥着寒意弥漫的小巷,尽管茱莉亚之前吃了个苹果,胃里还是饿得咕咕叫。一个穿破洞牛仔裤和白T恤的男孩在翻餐馆后门楼梯旁的垃圾桶。他身旁有只棕色的瘦狗在嗅闻空气,耐心等待主人找到什么好东西。狗看到茱莉亚时,摇着尾巴朝她缓慢走来,腿脚、耳朵、皮毛一起蹭上来。茱莉亚弯腰去挠小狗的脏脑袋。
  “嘿,老弟。”她对小狗说。然后她直起身来对男孩大喊。“丹尼,你知道如果大只佬艾尔又抓到你在这里会怎么样吗?”
  男孩瞪大眼睛转过身来。“噢,”他喘了口气,“是你啊。”
  他才九岁,淡褐色的眼睛,咖啡色的蓬乱头发。茱莉亚是去年认识他的,他和他的狗在当铺门前讨钱。
  “你的外套呢?”她问。
  丹尼耸耸肩:“我哥要穿。”
  “你爸又没工作了?”
  丹尼点点头。“妈妈也病了。”
  茱莉亚从口袋里掏出猪肉罐头。“喏,拿着。我交班之后,再尽量带点别的过来。”
  丹尼拿过罐头,立刻撬开盖子,把压缩猪肉倒在手上,一大口就吃掉了。“谢了。”他咬下一口给狗吃,狗也一口吞掉。
  “不客气,”茱莉亚说,“现在给我滚吧。”
  丹尼笑了一下,沿着小巷跑了,瘦狗跟在他的脚边。
  茱莉亚走上餐馆的后门楼梯,敲了敲入口大门,然后退后等着。门内的脚步声沉重地踩在瓷砖地面上。有人在笨手笨脚地拧门把手,门开了。是茜拉,另一个女服务员。
  “你上哪儿去了?”茜拉低声说,“两小时前就该你换班了。大只佬艾尔已经准备把你炒掉了!”
  茱莉亚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星期三是十点轮到我上班。”她走进餐馆,已经脱下外套。
  “今天星期二!”茜拉说。
  “妈的。”茱莉亚说。她把外套挂在挂钩上,从冷藏库外的篮子里拿出一条围裙,套到头上,匆忙走进厨房,一边把围裙带子绑在背后。茜拉跟上去。
  大只佬艾尔从厨房和餐厅间的转门进来,额上满是汗水,沾着盐和胡椒的油腻头发垂在眼睛上。正如名字暗示的,他是个大块头,超过六英尺[?一英尺等于零点三零四八米。——译注
  ]高,肩宽腿粗。但为他赢得“大只佬艾尔”绰号的还是他的大肚子。油腻的白围裙下,肚腩像白鲸一样垂在他的裤子上。
  “瞧瞧啊,谁决定今天来上班啦。”他咆哮道。
  “对不起,”茱莉亚说,“我以为今天是星期三。”
  “我还以为今天是我生日呢,”大只佬艾尔说,“所以我既要端盘子又要下厨。”
  “对不起,”茱莉亚说,“我搞错了。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大只佬艾尔哼了一声:“当然不会再发生。我要把你的支票扣到下周。或许到时候你能想明白要不要这份工作。”
  “可是我……”茱莉亚说,“求你了,艾尔。我需要钱来交房租。”
  “或许你该在迟到前就想到那个问题,”大只佬艾尔说,“现在给我闭嘴,滚去干活。”
  茱莉亚咬牙切齿,推开转门走进用餐区。柜台和几乎所有卡座都挤满了人。茜拉从她身后的厨房出来,一只手上端平两盘鸡蛋和一盘煎饼,另一只手托着一盘法式吐司。
  “丫头,你能负责柜台吗?”她对茱莉亚说,“等早餐高峰过去就好。”
  “当然。”茱莉亚说。她抓过纸笔,给下一个顾客算账。一个穿黑夹克、戴费朵拉软呢帽的男人坐在远处的另一头,面前的菜单是合上的。她开始向他走去。
  “能不能给我的咖啡续杯?”她路过时有人说。
  “好的,先生。”她说。她把纸笔放进围裙,提来咖啡壶为那个人续上咖啡,然后去给戴费朵拉帽的男人点单。她为他翻正面前的白色马克杯。
  “要咖啡吗?”她说。
  “好啊。”男人说。
  茱莉亚给他倒满咖啡,把咖啡壶放在柜台上,从围裙里翻出纸和笔。
  “小姐?”有人从柜台另一头喊叫,“我的煎饼呢?”
  茱莉亚挤出一个微笑。“我马上就来。”
  就在这时,入口上方的铃铛响了,一个穿着细条纹西服、脚蹬锃亮皮鞋的男人为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孩留门,两人穿着配套的蓝色外套。小女孩拉着女人的手,两人在卡座里坐下时都在微笑。茱莉亚盯着她们,她的笔悬在便签簿的上方。冷风吹红了她们一模一样的鼻尖和苹果肌。是母女俩,茱莉亚心想。母亲摘下手套,然后微笑着伸手到桌子对面,帮女孩脱掉她的连指手套。母亲把女儿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搓热,女儿哈哈大笑。不知道是不是小姑娘的生日,茱莉亚心想。要不她们就是出来购物的。然后母亲吻了小女孩的指尖,茱莉亚的眼前变得朦胧。她在寻找穿细条纹西装的男人,心里假定他是小女孩的父亲。但他站在厅堂中央,目光扫视餐馆,仿佛是在找人。或许他迷路了。他看起来不像这片街区的人。
  “我要两个荷包蛋,”柜台前的男人说,“加吐司和黄油。”
  茱莉亚眨眨眼睛俯视他,好像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她甩头让自己清醒。“唔,好的。对不起。马上就来。”
  她走到厨房下单,一边斥责自己走神。她必须停止做白日梦了。如果大只佬艾尔抓到她放空,她肯定要被炒掉,没有二话。但有时她就是控制不住。她被那些明显彼此相爱的人吸引,她忍不住要看,尤其是父母和孩子。她喜欢看他们容光焕发的样子,因为深情,因为他们承认彼此之间存在无条件的爱,他们不发一言就知道对方有多重要。她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十分钟前我就要过番茄酱了。”一个女人在茱莉亚路过时说。
  茱莉亚抓起番茄酱的塑料瓶,放到她的面前。
  “我的账单呢?”另一个女人说。
  “我这就找来。”茱莉亚说。她把顾客的点餐单放在厨房的十字转门上,按铃,问煎饼怎么还没出。大只佬艾尔从窗口推出一摞煎饼,一边用胳膊去抹额头上的汗,一边怒视她。茱莉亚接过还温热的盘子,给顾客送去。她回到柜台另一头时,穿细条纹西服的男人在那里,就站在板凳后面。她放下那个女人的账单,走过去看他要什么。
  “需要帮忙吗?”她说。
  “我找茱莉亚·柯若兰·布莱克伍德。”他说。
  茱莉亚口中干涩。他是警察吗?她在超市偷过东西,他是来逮捕她的?她胸口一紧,微微一笑。“她今天不上班。我能帮你带话给她吗?”
  男人把手伸进西服内侧的胸袋,掏出一张照片,转过来给她看。茱莉亚感觉面无血色。那是她高中时的照片,离家出走那年拍的。他是怎么拿到的?他想干吗?
  “我是私家侦探,布莱克伍德小姐,”男人说,“受雇于你父母的律师。”他又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个信封。“我已经找了你将近一年。这是给你的。”他把信封递给她。“再见。”他脱帽致意,离开了餐馆。
  茱莉亚盯着信封,双手在颤抖。母亲找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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